《红楼梦》成书200多年来，大家一直在猜测贾府的真实结局，对于贾府败家的原因，大家也是众说纷纭。今天我们不看政治原因，只看经济结果，就根据书中透露出来的蛛丝马迹，按照会计学的方法，给贾府每年的收支和净资产算算账，看看这帮寄生虫是怎样的不着四六、傻吃等死。
我们先按照收支两条线帮贾府记记账。
贾府能写到损益表上的收入主要分为三项，其中最主要的一项的就是地租收入。
第五十三回，黑山村的乌进孝赶在春节前进京向宁国府缴纳地租。
地租既包括鸡鸭牛羊之类的实物，还包括现金白银。书中详细罗列了这些实物的清单，里边除了鸡鸭牛羊这样的家畜家禽，还有大鹿、野猪、狍子、熊掌这些东北大森林里的特产。实物里还包括海参、200斤各色杂鱼这样的海产品。乌进孝还说一路都是四五尺深的大雪，断断续续走了一个多月才到。结合沿途的气候、里程和庄子的出产品类，乌进孝管着的这些宁国府的庄子肯定都在东北，非常有可能是在辽东半岛的沿海地区。从乌进孝和贾珍的对话来看，荣国府的庄子比宁国府的多一些，而且相去不远，只差着100里的距离。
今年乌进孝送来的地租，除了实物，另有2500两白银。从贾珍的反应看，按他的心理价位，正常年景，黑山村缴纳的地租应该能达到5000两银子。今年年成不好，荣国府那边能收上来的地租只比宁国府这2500两银子多出两三千两来。往年荣国府的地租收入应该在一万两银子上下。
宁荣二府在东北的这些庄子每年交几次租子书中没有明言，不过从乌进孝和贾珍见面时汇报了一整年的气候和收成来看，极有可能，一年就来交这一次。
另外从第六回贾府管家周瑞家的和刘姥姥的聊天来看，周瑞家的她老公也负责收租子，他是一年收春秋两季的地租。极有可能，贾府掌握的庄子分两类，一类在京城近郊，由管家分春秋两季上门去收；一类在东北，由庄头赶在年前送到京城。这也符合清初贵族们在京城附近跑马圈地的史实。
从贾珍的种种表现来看，乌进孝管着的东北的庄子交上来的地租，在贾府的收入里占着很重要的地位，至少应该不比近郊的庄子出产少。综合评定，荣宁二府每年地租上的现金收入，各自应该都在几千两银子到两万两银子之间。如果把鸡鸭牛羊那些年货都折算成银子，还能再折出几千两。不过以贾府的身份，那些年货无非是自己吃了或者养着玩，拿到市场上去变卖换线的可能性极低，人家贾府人倒架子不倒，把自己爷们儿玩的玩意卖了换钱，还真丢不起这个人。
贾府的的第二块收入是爵位的年例和俸禄银子，也就是府中有爵位、有官职的几位老爷的工资。明清两代官员的工资水平不高。荣国府的贾赦的爵位是一等将军，年薪在三四百两银子上下。贾政先是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又外放了正三品的学政，连现金工资带以斛计数的俸米，总计在200两银子上下。贾琏捐的是正五品的同知，年薪最多一百多两。贾母、王夫人等诰命夫人也有俸禄，数额就更低。所有几个人加到一起，1000两银子是一大关。
最后一项收入是来自皇帝、皇妃的赏赐。还是在五十三回力，贾蓉对乌进孝说，“娘娘岂有不赏之理？按时到节，不过是些彩缎古董玩意儿。纵是赏银子，不过一百两金子，才值一千两银子”。可见皇帝、皇妃的赏赐，图的是一个说出来体面，轮数额，肯定不是贾府的主要收入来源。
至于说礼金，都是有来有往，而且地位低的官员给地位高的官员送礼，难免有行贿的嫌疑，算不上正当的收入。贾府经常被宫里的大太监们以各种名义勒索，也一定没少以收礼为名从有求于贾府的人手中索贿。不过书中代言，收礼送礼这一进一出，在朝廷里日渐失势的贾府，每年其实亏空不少，搞不好在人情往来这一块，每年平均得搭进去两三千两银子。
贾府还有些人以各种手段赚点外快。贾赦帮孙绍祖跑官，收了孙绍祖5000两银子，因为收了钱官没跑成，就把闺女迎春嫁给孙绍祖顶账。王熙凤铁槛寺弄权，一次就从老尼姑手里收了3000两银子的好处费；借着掌握贾府财政的机会把公帐里的钱拿出去放高利贷，按照明清时民间拆借的利率，应该也不能少赚。不过以阿凤放高利贷时候偷偷摸摸的样子，连贾琏都不愿意告诉，肯定都进了她个人的腰包。贾赦、阿凤在外边偷鸡摸狗赚的钱，贾府的出纳员是肯定是见不着。
综上所述，宁荣二府能进到公账上的现金银子，每个府每年能在两三万两的样子，4万两是一大关。
说完收入，咱们再看看支出。
首先是要给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的酒囊饭袋发钱。
以荣国府为例。荣国府的人力支出这一块，大致分为月钱、年例、赏赐三项。
荣国府实行配给制，月钱就是每个月给大家发的津贴。
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和李纨的月钱都是20两。这比贾府几位爷们从官府拿的工资都高。阿凤的月钱才不到4两银子。每天为荣国府呕心沥血的管家，还不到妯娌李纨月钱的五分之一。民不患寡不患不均，不怪阿凤要挪用公款出去放高利贷。赵姨娘四两银子外加四串大钱，里边已包含了贾环的二两，按照明清两代的实际情况，一串大钱就是1000个铜钱，相当于一两银子。周姨娘是二两。贾母身边有8个月钱一两的大丫头，贾宝玉身边有7个月钱一串大钱的大丫头。还有8个月钱500钱的小丫头，就相当于是半两。
这些钱只是津贴，贾府除了发工资，对所有人还包吃包住，保持着相当高的生活水准。
逢年过节、婚丧嫁娶，贾府都给大家赏赐。探春曾经查往年的旧账，查明以前有姨娘的亲戚，一个是因为迁坟，贾府赏了一百两；一个是买墓地，贾府又赏了60两。贾琏那个正五品的同知每年俸禄也无非就是100两银子。贾府自称家风宽厚，厚待下人，看来确实不是自夸。
《红楼梦》前期荣国府有三四百人，修了大观园之后，又多了很多尼姑、道姑、唱戏的、看院子的，这帮人的支出更多。到了《红楼梦》的中期，每年的人力成本恐怕得达到大几千两银子。
荣国府的第二项大的支出，就是阖府上下的衣食住行的开销。有车马家具的购置，每月给寺庙的香火钱、还愿费，主子们一个月过好几次生日，几个人吃一顿螃蟹就花了20两银子。采买花木、请戏班子唱戏，全是开销。
关于吃这一块，书中第六十一回管大观园伙食的柳家的说，大观园里 “连姑娘带姐们儿，四五十人一日也只光要两只鸡，两只鸭子，十来斤肉，一吊钱的菜蔬”。贾母吃一只茄子得十来只鸡配，她在日常餐饮上的消费能力，比大观园里那帮姑娘还得高得多。
贾府日常的伙食标准定得高一些。贾府不仅伙食标准高，而且还假公济私的瞎造。
大观园里，宝玉身边的红人，戏子出身的芳官饿了想吃点零食。换咱们就是泡包方便面，人家大观园里管厨房的柳家的听到消息就立刻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四个奶油松瓤卷酥，和一大碗绿畦香稻粳米饭。芳官说：“油腻腻的，谁吃这些东西。”只吃了饭喝了汤，拣了两块腌鹅就不吃了。
第六十二回中，柳家的因事被免去管厨房的职务，秦显家的走门路补上这个缺儿。她立刻在厨房仓库里备了一篓炭，五百斤木柴，一担粳米去管家那答谢，又打点送账房的礼，还赶紧预备一桌子菜请同事一起祝贺。反正走的都是贾府的帐。
这样算下来，阖府上下，光吃这一项，连大吃大喝，外加假账坏账，不算节日和生日上的大餐大办，一年就得花掉大几千两银子。
贾赦、贾政、贾琏几位爷们儿的日常开销就更大。尤其是贾赦，一把年纪了，见天纳小妾。林黛玉初入荣国府的时候去拜望大舅，邢夫人带领着赦老爷的妾们一起出来迎接。一大帮子姨娘站满了一屋子，看得黛玉眼花缭乱。书中明言，贾赦买一个叫嫣红的十七岁的小姑娘，就花了800两银子。他的工资根本不够他办事的，他各种胡作非为的开销，都是直接从公帐上支取。贾府厨师鲍二的媳妇儿和贾琏偷情，被王熙凤撞破后羞愤自杀，贾琏过意不去，给了鲍二200两银子，也让账房做假账在公帐上给冲销了。贾府爷们儿的这类开销的金额很难估计，以大家的作风，每年此项支出恐怕不会低于10000两银子。
三是人情往来。逢年过节、生日、红白事给太上皇、太后、皇上、皇后、贾妃的孝敬；给四王、八公、王家、薛家等各位权贵、亲友的礼金，还包括给宫中打秋风的太监的打点和同族穷亲戚的资助。第七十二回贾琏说“要送南安府里的礼，又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礼，还有几家红白大礼，至少还得三二千两银子用。贾琏又说“昨儿周太监来，张口一千两。我略慢了些，他就不自在。”按照这样的规模，贾府每年的礼金支出，连自愿的，带被勒索的，至少在一万五千两以上，怕是得达到2万两。按理说，送礼是礼尚往来有进有出，送出去的多，收回来的也多。不过对贾府来说，有相当大一部分名为送礼实为被勒索，考虑到贾府日渐失势，被勒索得多，勒索别人的少，这一块每年的亏空很大。
最后一项是荣国府的专项支出，在《红楼梦》一书中，一个是少爷小姐们的婚丧嫁娶，最重头的，就是元春省亲产生的相关费用。
第十四回宁国府给秦可卿办丧事，请108个和尚和99个道士做了49天的法事。所用的棺木，按薛蟠的话说，是“拿1000两银子来，只怕也没出买去”。秦可卿的丈夫贾蓉当时官职太低，出殡的时候报出名号不好看，就花1200两银子捐了一个龙禁尉。秦可卿的葬礼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银子书中没有明言，但核算下来恐怕2万两银子都不止。第五十五回王熙凤和平儿聊闲天，按照她的测算，几位姑娘、少爷的婚礼，每一次得照着1万两银子准备，就是不受待见的贾环的婚礼，也得预备下3000两银子。
真正把贾府拖破产的是对元春省亲的接待。接待元春省亲，最大宗的支出是营建了大观园。
乾隆皇帝时营建了清漪园，也就是今天颐和园的前身。按照内务府的记载，清漪园有亭台楼阁56个项目，花了440万两银子。据统计，大观园里有三十多个亭台楼阁。按照这一比例计算，即便考虑到大观园的建筑物的规制比皇家园林要低一些，这30多个亭台楼阁的施工款和硬装费，也得在100万。这还不算内部软装、陈设的开销和其他衍生的费用。
书中记载，贾芸送礼托关系，谋到一个指挥在大观园里种树的差事。接下来，书里给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金额。书中说，贾芸“看那批上银数批了二百两，心中喜不自禁，翻身走到银库上，交与收牌票的，领了银子”。接下来书上是这么说的，“这里贾芸又拿了五十两，出西门找到花儿匠方椿家里去买树”。 眼见着贾芸从贾府领了200两银子，其中150两就是他自己的了。为了迎接元春省亲，除了修院子，还有其他细项。到扬州采买唱戏的姑娘，一次性又花了3万两银子。书中明确说，采买戏子用的3万两银子，动的是寄存在江南甄家的那5万两银子。此前在甄家寄存的这5万两银子，3万买了戏子，另外两万则用来置办花烛彩灯、帘栊帐幔。省亲之后，这些唱戏的小姑娘留在了大观园里，都成了贾府带编制的人员，又开始有进一步的人力成本。前边说到的那个想吃点零食，被厨房又是鹅脯又是蒸鸭的孝敬着，还嫌腻什么都不肯吃的芳官就是这12个女戏子之一，真是贱人就是矫情。
算下来，在凤姐持家的这几年，即便把营建大观园和婚丧嫁娶这类专项支出除外，荣国府每年的常规支出是肯定在三万两以上，很可能4万两银子都不止。根据我们前边的测算，荣国府每年的收入也就在3万多两银子的样子，4万两是一大关。那么即便无风无浪的寻常年景，荣府也就是个勉强收支平衡。按照第五十三回中贾珍的说法，荣国府这几年哪年不赔出个几千两银子？
算完流量再简单看看存量。
贾府败落的原因非常多，可以说一个家庭能家道中落，不肖子孙们能干的所有勾当贾府的人全有份，不过在贾府破落的道路上给出最致命一击的，正是元春的省亲。元春省亲前后，是贾府财政的一道分水岭。
如果没有元春省亲，虽然这些年来荣国府每年的财政收支就是勉强保个平衡，好的年景可能略有盈余，坏的年景略有亏损，但一二百万的银子在府里压着箱底，大家谁心里都还不太慌。为了接待省亲，修院子、买戏班，还有其他相关七七八八的一次性开销，根据大家的核算，这一项开销起码100万两银子打底，甚至可能突破200万两的大关。种种迹象表明，元春省亲后，贾府的库存银子迅速探了底儿。
贾府在写资产负债表的时候，能列到资产中的无非这样几项：现银、田庄和收藏的各种古董家具、字画珠宝。阿凤放出去的高利贷，恐怕是不能作为应收账款写上去的，何况高利贷的本金本就是挪用的库银。贾府在修大观园的时候，没有迹象表明，曾经有过出售田庄和变卖古董、珠宝来筹集资金的举动。相反，为了布置大观园，很可能另外还又采购了很多新的字画、古董，新买的家具就更不用说。这样算下来，修院子和相关的开销，动的都是库存的现银。
第五十三回中贾珍说，“再两年再一回省亲只怕就净穷了”。从后来的发展来看，贾珍此言不虚。第五十五回王熙凤和平儿一起评估家里的财政状况。从两人的对话来看，当时王熙凤能动用的库银，也就在四五万两的样子，而且已经都预备了专门的用途。
到七十二回，当年7月28日贾母过生日，为了把这次生日办好，贾琏把手中的几千两银子都使了。9月份才能收到新的房租地税，一时之间经后手不接，不得不和贾母身边的大丫头鸳鸯商量，让鸳鸯在贾母自己的小金库里偷了一箱子金银出来抵押到当铺，贷了几千两银子支撑过去。此前王熙凤和王夫人商量，还变卖了四五箱子珠宝，得了300两银子。
通过对书中故事的梳理，此事发生在元春省亲后的第四年，也是五十五回阿凤和平儿商量家事的第三年。两年多前，贾珍估计，元春再回来省一次亲，荣国府库里的银子就得探了底。没想到现实情况比估计得更不乐观。短短三年，贾府没出什么大事儿，就已经沦落到偷老太太梯己银子和当珠宝度日的地步。
正是从这一刻开始，荣国府正式进入倾家荡产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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