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编辑总结:美国的那些事儿之威士忌暴乱(给Christina78的一点补充)
时光如梭,转眼间已是1791年秋季。 美国独立战争已于1783年结束,华盛顿也于1789年当选为美国第一任总统。 作为美国总统,华盛顿比起后世的威风八面来可以用狼狈不堪来形容,因为他面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 内阁中的两个主要人物,即财政部长汉密尔顿和国务卿托马斯·杰斐逊,成了新成立的两个彼此激烈对立的政党的领袖。(汉密尔顿的联邦党主张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和重商经济。杰斐逊为首的共和党人则主张小农经济,认为政府对人们生活的干预越少越好。)这两派之间的敌意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加深。双方都利用报纸鼓吹自己的观点和攻击对方。共和党人指责联邦党人是君主主义者,联邦党人则指责共和党的主张是无政府主义。但是华盛顿无法制止其中的任何一方。(也许这会他后悔同意了宪法修正案里面的言论自由了吧 ^^)除了政治分歧以外,还有地区之间的矛盾。由于工业化社会和农业化社会生产关系的不同,注定了南方与北方之间在诸多问题,尤其是奴隶制上得不和。华盛顿甚至在任命外交官时也得小心翼翼在北方人和南方人之间求平衡。然而,华盛顿面临的更严重威胁是西部地区有可能脱离联邦的威胁。当时的西部边疆生活危险,许多人穷得一无所有。尽管未开发土地确实很多,但绝大多数土地都被东部投机商霸占了(例如华盛顿本人,在宾州西部就有五千英亩土地),许多迁移过来的定居者得不到一点田产。即使有点田产的人,也不得不用两千年前的原始方法从事耕作,收点粮食够自己吃,就算是不错了。当时到边疆去过的东部人都对那边的贫穷感到惊讶,说那边的人活得像“圈里的猪”。这种生活使人们独立性特别强。以至于在18世纪后期,边疆的人仍不肯承认山东边的政府有任何权利来统治他们。在18世纪70年代,西部的一些人甚至曾串连想要另立一国。例如,宾夕法尼亚西部的人曾想成立一个名叫“西夕法尼亚”的国家。虽然华盛顿十分认真对待西部闹分裂的威胁。他认为保住西部边疆才能维持全国的团结(还有自己的土地),使北方和南方联结成一体。可是他控制不了西部边疆。杰斐逊就说过,如果西部决定脱离联邦,“我们会毫无办法留住他们。”
就在这种背景下,华盛顿的财政部长还是给他找了个不小的麻烦。 为了增加联邦政府收入,财政部长汉密尔顿经济计划的支持者在国会提出要征收威士忌销售税。这遭到了西部地区的强烈抵制。几乎所有边疆地区选出的代表一致表示激烈反对。因为汉密尔顿只对威士忌征收销售税的决定中表现出对西部边民的文化的轻视。在西部,威士忌成了人们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东西。由于环境恶劣,那里人们时常感受到失望和恐惧,所以几乎人人喝酒,而土产的老黑麦威士忌往往是惟一的选择。甚至当教堂牧师为教友效劳时,教友也是用威士忌给牧师酬劳。地主若是没有威士忌供应农场工人,就留不住工人给他干活。如此重要的一种产品要交税,西部人都怒恨难消。不仅如此,许多定居者还反对其他商品的销售税。因为西部地区的大量定居者是来自苏格兰和爱尔兰,而他们的祖先在那里就曾反对销售税达数百年之久。此外,威士忌销售税法还存在着明显的不公平。在西部,威士忌零售价格比东部低一半,可是政府征收销售税是按售出的加仑数量计税,因此西部人每加仑威士忌销售税的实际税率高达25%,比东部实际税率高出一倍。加上在东部生产威士忌的主要是大酿酒厂,他们出产的威士忌运输成本低,又不会坏。而在西部酿造威士忌的主要是小农户,他们靠销售自酿的酒维持生计。农户生产出的谷物运输成本也高,在储运过程中还常常发生霉烂。这种本来就不公平的竞争加上税收在西部人眼中自然是敲。 再者还有一个重要的经济因素:当时西部地区现金短缺(还是金币银币时代,不是今天的绿纸时代),贸易大多是以货易货。多数人根本没有足够的现金来交纳税款。其实最重要的是,西部人认为东部人控制的政府的税收不会用来为他们办多少实事。要知道在18世纪90年代,西部边疆定居者感到最迫切的两大问题,一是如何防止印第安人的袭扰,一是如何打通当时还处于西班牙控制之下的密西西比河航运。既然政府既未能阻止印第安人的袭击,又未能迫使西班牙开放密西西比河。西部人认为自己干嘛还要白白交税呢? 然而,东部人控制了国会,威士忌销售税的提案在1791年3月顺利通过。
这引起了西部地区的大动荡,西部相邻各郡的代表纷纷集会,宣布这一“可恶的税”是新国会“养出来的卑鄙杂种”。六个月后,宾州西部就发生了罗伯特·约翰顿遭羞辱事件。当约翰逊同学来到宾州西部征收联邦政府威士忌酒销售税时,被身着女士装束的16名男子包围。这伙“女士”叫约翰逊把征税的事给忘掉,然后给他面孔涂上油污,头上插上羽毛,牵走了他的马,叫他自己在树林中寻路回家去。尽职的约翰逊没有罢休,他说服了当地法官给那伙人发出拘捕令。但负责递送拘捕令的法官助手害怕群众的愤怒,就让一个不识字的放牛娃替他送文书。这名倒霉的放牛娃挨了鞭打,也被涂抹油污和插上羽毛,还被捆在一棵树上。此后两年,宾州西部人抗税情绪有增无减。一些人焚烧了一个税收员模拟像。一群人冲进一名税务局官员家里,威胁说如果他不交出他的委任状,就马上将他处死。最重要的是,没有人交税。国会几次修改法律以减轻西部酿酒者的负担,但联邦政府的权威依然遭到蔑视。
其实就在约翰逊受侮辱的消息传到合众国临时首都费城的时候,人们就纷纷传说财政部长亚历山大·汉密尔顿主张派兵去宾州西部强行征税。毕竟威士忌销售税的主意就是出自汉密尔顿,他又一向认为国家的政府必须坚强有力。事实上,他也质问华盛顿总统:倘若一个政府放弃执法,这政府还有何权威可言?而华盛顿不为之所动。 毕竟对于华盛顿来说,最关键的问题不是政府能不能征收威士忌销售税,而是这个年轻的国家能不能生存。要知道,美国宪法在1787年前经过一番激烈的政治斗争才得以通过。这一将13个州联结成一国的纽带还异常脆弱。即使华盛顿中央政府权威则几乎没有,当时外国观察家普遍认为合众国的共和制实验必败无疑。作为财政部长的汉密尔顿尽可以主张强硬措施,但是华盛顿明白他不能不走一条狭窄的中间道路,既树立政府的权威,又尽可能避免将某些地方对中央政府的抵制情绪煽成大火。毕竟对宪法持反对立场的人最担心的,就是军事力量不是用于捍卫国家,而是用于镇压国内的不同意见。毕竟如果因为一位税收员被涂上油污和插上羽毛,总统就征兵前往镇压,那么,立刻就会有人大喊大叫:不是真相大白了吗,召集一支军队是干什么的啊!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且不说财政部长豪言壮语如何,现实状况是,美国国家政府当时根本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到整个边疆地区强行征税。南起佐治亚,北至新英格兰西部,都有人反对威士忌销售税,抗税现象很普遍。在许多地方,财政当局甚至连一个税收员都找不到。因此虽然华盛顿一定程度上同意汉密尔顿的意见,也认为宾州西部的局势是“很讨厌和不能容忍的”,可是,尽管抗税暴力事件时有发生,总统一直拒绝派兵去强行征税。这一拖就是3年
1794年7月,宾夕法尼亚西部的紧张局势终于爆发了。汉密尔顿也许是存心挑起事端,再次派了美国执法官戴维·伦诺克斯到宾州西部给60家酿酒商发传票,要他们到法庭候审。陪伴伦诺克斯的是当地富豪之一约翰·内维尔。内维尔在独立战争时曾是一位将军,这时当了联邦税收官,自然是受人憎恨的人物。一个炎热的中午,伦诺克斯和内维尔来到农场主威廉·米勒的家。米勒气得要死,拒绝接受传票。伦诺克斯跟米勒争吵,这时内维尔看见三四十个人朝米勒家走过来。他们原先在附近田野干活,听说两个联邦官员要抓米勒,就扛着干草叉和火枪过来了,边走边喝威士忌。当他们得知这两个官员并不是来逮捕米勒以后,倒是平静下来了。但是,在伦诺克斯和内维尔骑马离去时,有人在他们背后开了一枪。这一枪是朝天放的,还是朝人放的,谁也说不清。伦诺克斯此行的使命,很快在当地传开了。当地为了跟印第安人打仗而自发组织起来的民兵,这时集合起来,决定向内维尔的府第进发,他们以为伦诺克斯是在那里(其实不是),想把他抓起来。第二天上午,40来名民兵包围了内维尔的房屋。内维尔从屋里开枪,打死一人。那伙人朝里屋里开火,内维尔的奴隶则朝外射击,双方交火。不久,那伙人撤退了,但内维尔知道他们还会来的。次日下午,大约500名民兵向内维尔的楼房围上来。内维尔这位老将军则是从附近一座碉堡请来了10名士兵保护他。这些士兵赶紧把内维尔悄悄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但他们继续扼守楼房,拒绝向民兵投降。双方激战了一个钟头才停火,有两名民兵被打死了。士兵们投降,民兵们把内维尔的府第烧个精光。历史上的“威士忌暴乱”就这样开始了。
华盛顿内阁于1794年8月2日开会讨论宾州西部的暴乱。 鹰派的汉密尔顿自然坚持要派兵去抓那些牵头袭击联邦官员的人。与会的宾州官员则坚持说该州的司法系统有能力去查处暴乱分子。最后的妥协是总统指派一个三人委员会去西部,要求闹事的人遵守法律。然而,不论是在内阁会议之前或是会后,华盛顿都肯定汉密尔顿的意见是对的。虽然他一直不同意用武力强行征收威士忌税,可是当地人的反抗已变成了公开的暴乱。加上担心西部就此独立,华盛顿认为他的政府应做出强有力的反应,表明政府将认真执法,国家将保卫自己的领土,由宪法提出并由13个州批准的共和实验将要坚持,决不能一遇挑战就放弃。由此华盛顿决心用联邦军队镇压宾州西部的动乱。
这一决策是有巨大风险的。当时的美国政府并不像今天一样设有常备军,13州各自的国民警卫队就是美国军队,但是又不听从统一的指挥。往往各自为战(看前几回的故事的同学都有所体会)。为了能有属于联邦的战力,华盛顿将不得不要求几个州征兵召募兵员。问题是大部分被征入伍者将是穷人,他们很可能不愿意讨伐同胞。外加上许多新兵毫无军事经验,让这样的军队翻越阿巴拉契亚山脉进入一个陌生的地区作战,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一切还必须迅速完成,倘若这支军队不能在严冬来临之前进到山那边,那就得等到翌年春季,而那时也许就太晚了。
此外,费城这临时首都里的人还不了解敌人有多厉害。日复一日,不时有令人沮丧的消息传来。在内维尔住宅事件以后,当地一些较体面的人也变得激进起来,鼓吹对抗联邦政府。8月初,在当时只有1000人口的匹兹堡,居然有7000人聚众闹事。他们还扬言要捣毁这个“罪恶之城”,城内居民招待他们白喝了大量威士忌,他们才算罢休。华盛顿对那些边疆人是相当了解的,他知道,倘若那些人可以被组织起来对抗联邦军队,那会是相当难缠和危险的敌人。
不久,总统派去的三人委员会传来消息,他们提出的和平解决方案被暴乱分子拒绝。更糟的是,暴力事件还从宾夕法尼亚向另外四个州蔓延。于是华盛顿怀着“最深沉的遗憾心情”,为了维护“联邦的切身利益”,正式要求各州提供12000名兵员来镇压威士忌暴乱分子。
可是谁来统帅这支军队呢? 各位将军们明显缺乏意愿,威望和兴趣去参加这场没什么好名声又吃力不讨好的作战。 无奈之下,在8月底9月初,华盛顿决定亲自挂帅。美国在职总统亲自统领军队出征,这是美国历史上头一回,也是惟一的一回。至于华盛顿自己为什么决定这样做,旁人不得而知。但他亲自掌握军队,起码可以达到两个目的。
第一, 总统希望对军队的行动起一种节制的作用。倘若军队对待宾州西部的公民严厉得过分,人民对政府的支持就会很快减弱。一位观察家指出过,华盛顿带兵时一向是“不知疲倦”地教育官兵“小心尊重同胞公民的权利”。
第二, 第二,他亲自出马,会比任何其他的举措都更有效地证明政府要维护法律尊严的决心。
10月初,这支联邦军队集结于宾州的卡莱尔。华盛顿离开费城去卡莱尔时,可能会回想起他率军征战的日子。从他最初统帅大陆军队与英军交战到现在已是将近20年前了。而此时他要指挥的这支军队,却是要对付自己的同胞,同胞中的许多人也会觉得他和他领导的政府是像英国国王一样压迫老百姓。暴乱分子当中很可能还有些人当年曾经跟随他一起闹革命,如今却成了对立面。这决非他所愿看到的局面。此外华盛顿如今已是62岁的老人,身体状况跟当年南征北战时无法相比了。两个月前,他骑马时闪了腰,疼得在马背上直不起身子。但是,这位总司令10月4日重新穿上革命战争时的戎装,骑上大马检阅他的军队时,没有显露出丝毫衰老的迹象。
结果证明,联邦政府是过高估计了暴乱分子的抵抗决心。宾州西部的动乱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8—9月间,西部各县代表开会时,只有很少的人主张脱离联邦或抗击联邦军队。当西部人们得知华盛顿亲自统率联邦军队向西边进发时,暴乱的头头们有的屈服了,有的躲进了荒野之中。总统跟军队行动两个星期以后,就感到局势已趋向平稳,他放心地返回了费城。军队继续西进,但抵达闹事的那些地方后,发现已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了。经过两个月的调查,有20名嫌疑人被送到费城受审。其中只有两人被判刑,总统随即赦免了他们。杰斐逊就此嘲讽说:“一场叛乱被宣布和公告于世,被派兵讨伐,却始终未被找到。”
然而华盛顿以坚决行动消除威胁,就证明了联邦政府是维护法律的。许多人仍然担心政府会摧毁他们所珍惜的自由。但正如华盛顿总统在他的告别演说中所指出的,一个强有力的而不是软弱的政府正是“你们在家时的宁静、你们在外时的和平、你们的安全、你们的繁荣以及你们如此高度珍视的自由的主要支柱”。
至于威士忌销售税,政府在边疆的征税始终并不顺利。杰斐逊在1801年就任总统后,就和国会一起迅速将该税取消了。
附录
华盛顿总统1794年9月25日公告
美利坚合众国总统公告
兹鉴于本人曾希望宾夕法尼亚西部若干郡内的反对合众国宪法和法律的活动会逐渐减退,最初曾认为只需采取征召民兵的措施而不必立即组建队伍,但如今形势表明,仅仅要求人们服从法律此外别无其他任何条件的宽厚建议只获得一部分人接受;与政府身份并非相悖的种种调解均告无效;当地的良民已无法以其影响和榜样敦促恶人改邪归正,而被迫联手自卫;已表示的宽厚姿态被曲解为担心公民不愿采取行动;审视叛逆性反对态度之严重后果的机会已被利用于鼓吹无政府主义;有人企图通过使者促使支持秩序的友人不再支持秩序,甚至邀集敌人采取类似的暴乱行动;事实已证明每一次的执法努力都始终遭到暴力反抗;因此,政府遭到藐视,问题已发展到是否可以让合众国的一小部分给整个联邦发号施令,不顾人们的和平愿望而恣意胡作非为。
有鉴于此,本人,乔治·华盛顿,合众国总统,遵照宪法赋予本人的“注意使法律得到切实实施”这一崇高的和不可推卸的职责,痛心于若干公民反对自己政府的暴行玷污了美国的名声,念及如今已不可再生错觉,而只能决心真诚依靠一向善待我国的仁慈的上帝,迫使顽固抗法者服从法律,兹郑重宣布,新泽西州、宾夕法尼亚州、马里兰州和弗吉尼亚州的民兵已欣然应征服役,以高昂爱国热忱,担负起当今虽然痛苦但却必须执行的任务;按照一切合理的预期已足以完成当前紧急任务的兵力,业已开赴动乱之地区;凡信赖政府保护者皆会
得到合众国军力之充分救助;凡曾经违反法律但从今以后不再有违法行动者将可受到宽大处理。相关指示业已下达。
本人还要告诫一切个人、官员和团体皆以憎恶之心对待那些直接或间接导致如今不得不以军力予以镇压之罪行的举动;在各自领域内制止那些受误导者或存心不良者颠倒黑白和煽动不满的言行,并且认识到自己作为合众国人民,蒙上天恩惠,得以在完全的自由之中,经郑重考虑,在开明的时代里选举出自己的政府,所以须坚定维护宪法和法律以充分表达对这一天赐恩惠的感激之心。
最后,本人再次警告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教唆、帮助或支持上述暴乱分子,否则将自负其咎;本人还要求所有官员及其他公民各尽其责,尽己所能,将一切犯罪分子缉拿归案。
兹证明本人已令此件加盖美利坚合众国印章并经本人亲笔签名。特此公告,1794年,美利坚合众国独立第19年,9月25日,于费城。
乔治·华盛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