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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古清生美食文化散文集·大嘴吃八方(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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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清生美食文化散文集·大嘴吃八方(六)

简约的丰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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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看翻译语言很有味道,或许它的原文的味道鲜美得可以,翻译语言去掉一些原文枝蔓,简洁精确的表达猛然精神了面对面的松散表述。翻译语是第三种语言,简约而丰盛,读之有趣,精确或误解临摹释溢内蕴。《彼岸视点》(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中有一篇《古老中国独特的餐桌礼仪与圣人崇拜》(卡纳斯·朱诺1938年),对中国餐桌礼仪描写道:

  最尊贵的客人都坐在左位,因为只有在这个位置上,主人才能以最优雅、最高贵的方式向他表示在这个场合中必须表达的礼仪。主人身居右位,他能容易地用筷子夹起各种细小精致的菜肴,或是将它放在客人面前的碟子里,或是直接将它放入客人的嘴里。反之若此时客人坐在他的右面,那就非常不方便了。出于礼仪,客人必须强迫自己在这餐饭中塞下过量的食物,以表示对这宴席的欣赏感谢。他不能在自己的碗里剩下任何东西。他会当着主人的面打嗝,表示自己这顿饭吃得非常满意。

  有关冬天,朱诺写道:在许多地方,他们在灶上铺上砖床度过寒冷的夜晚;而在连这种灶也没有的地方,人们只能靠一层层的衣服御寒,穿得很多,以致都不怎么能活动了。他们在手上携着一个小篮子似的暖手炉,里面装着发热的木炭。

  还有家庭婚姻:男孩和女孩还是婴儿时便定亲了,长大后便结成夫妻。这个将来的新娘来到夫家,成为其婆婆的女仆,只要婆婆活着一天,她便得侍奉一天。在中国处处可以看到这样的小村庄,他们全都是一家人,甚至于整个城市都是同一血脉。

  北方人睡的炕,我开始也觉得他们是睡在灶上,还令人担心他们在熟睡的时候,会将屁股烤焦了。不过,我相信他们会在暗中设一个机关,以备在屁股烤焦以前报警。《彼岸视点》是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探险队来中国考察的产物,它主要是反映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极富挑战性。

  为中国写作《中国科技史》的科技史学家英国人李约瑟博士笔下的景亦简约得很,看过令人不忘。他有一段关于昆明的描写有味道,不过,我还是喜欢他对竹子的描写,这能体现他的科技史学家的观察与思维逻辑:中国多山,因此在山上开凿梯田非常必要。稻田看上去就像山坡上的巨大台阶,常常一块梯田可能只有十二英尺宽。另一个差异是河岸边山坡上成片的竹林。从远处看,比如从江轮上看,新奇繁茂的枝叶使竹林像正在展开的爆炸气浪。几百年来,中国人将嫩竹笋作为食物,完全成长的主干被制成纤藤、缆绳、滑竿和箩筐,以及用做篱笆、建筑房屋。现在用于制造飞机和滑翔机,竹子纤维的拉力强度特别高。当然,竹子也用来造纸。(《李约瑟游记》贵州人民出版社)

  我欣赏李约瑟先生将竹海看成是爆炸后的气浪的描写,这种感觉由来已久。南方的竹海,竹浪滔天,大风吹过,竹浪深浅交织,浪涌波伏,直把时间耕耘进了山谷,巨樟与红枫的深渊,水上浮满了白云。



  

古清生美食文化散文集·大嘴吃八方 作者:古清生

  
   
  
品味楠溪江、雁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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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中秋的南方仍然炎阳似火,车逆着蜿蜒回环的楠溪江进入雁荡山区。雁荡山是一个庞大的山系,有东西南北之分,我去的是北雁荡山。据说,雁荡山顶有一个湖,湖上生芦苇,芦苇荡中,每年秋天会有南归大雁落脚过冬,湖便取名雁荡,山便称为雁荡山,主峰海拔高一千零四十七米,号称东南第一山。

  楠溪江是一溪悠悠清流,宽阔处水清如镜,青山入映,天蓝云白,若流动的青山画屏;流经窄湾,奇石耸立,白瀑弧悬,涌波堆雪,峡谷是把从容的江水逼急了点。江两岸生长毛竹、水竹、茶树、木桕树、樟树、榕树、松树、杉树、枫树、葛藤、青藤等,有小小的弯月般的梯田,田中的秧苗是一抹淡绿,拂着透明的山风。从车窗望去,有两种植物尤为突出:一是樟树,夏季换叶的樟树进入初秋,半球状树冠上全是白嫩的叶子,它如永新生命在浓郁的绿海中翻开新的一页;一是毛竹,《中国古代科技史》的作者、英国人李约瑟先生曾经将中国南方的竹林描写成“那是一团团绿色的爆炸的气浪”。确实如此,在山道边绿浪翻滚,清溪涟漪,抹一笔金阳碎箔。

  过一道弯又一道弯,奇峰异石,水转山移,人是在白云与翠谷之间移动,碧水如带,那白鹭的栖落,点醉了半屏山景。想有闲时住在楠溪江边,在江边垂钓,煮鱼烹虾,饮酒听风,间或赏月,这世界不复有此美好。山月会是白的朗月,它临近山头,或从山坳上升起,或栖落在楠溪江,蛙鸣水岸,鸟宿夜林,和风拂面,露降甘凉,帐篷里能驻留几许宁静的心情,做一个短期山客,实也不枉人生。

  此时却是热的天,徒步走,挟着葱郁的植被气息的热浪滔滔席卷,我执了一把绸质折扇,频频地摇,然是如何能以它抵挡山中热浪。走到楠溪江边,水上的清凉升起,只是头顶上的骄阳不曾退却。楠溪江,五步之内的深度均是透明,水悠悠地流,卵石与礁屿,挡不住它向往山外的脚步。楠溪江最雄伟的景色是石桅岩,它孤兀地一峰高耸,指天而立,柔水绕岩,深潭与浅波,亦多湍,呈现三个次层之美。石桅岩海拔三百零六米高,鬼斧神工,峭如天柱。

  涉水而过,在浅滩的林边看到雁荡山的小种马,它尤善登山。我给它拍了一个照,便跟散文家程绍国先生来到石桅岩下的深潭边,此潭深达二十三米,它是石桅岩下最深的潭。我与程绍国先生走到下游一个有树林屏蔽的潭边脱衣下水,下水两步,脚即不可以探底,到离岸约三米远的潭中,我向下直潜,也是不可探底。水凉,沁人精神。程绍国先生说,此潭深也。悠悠的楠溪江,在此依石桅岩转了一个急弯,在河水直冲的石桅岩根,有一个巨大的溶洞,洞幽黑无底,令人感觉它里面会有鲤鱼精、蟒蛇精或恐龙之流。

  躺在水面仰泳时,所见蓝天下的石桅岩陡峭雄奇,只有雄鹰栖立,想像那松鼠与白鹭都不可涉足。在楠溪江的深潭游泳的感觉,恐要亲历方可以体验,四处合围的山林,欲将水都染绿。游得尽兴,坐潭边卵石滩上稍晒一会儿太阳,要了渡船。船是隐在石桅岩下礁屿深处,得喊船,喊声在峡谷回荡,一箭木船就从礁屿后射出,年轻的艄公戴了笠,光着膀子手执撑杆,肩肌尤其滚圆光亮。弃了船登岸,过一栈桥,沿江边陡岸上的石阶攀登,就绕了石桅岩大半圈,看了温州籍作家林斤澜的题刻,不大,未破坏风景。就去了山庄品饮。

  山庄雅静,是因选了旅游淡季。入座,便开始点菜,楠溪江的菜,清淡也是一个极致,令人惊喜的是这里的溪虾和溪鱼,还有野笋、蕨和野芥菜,要了冰镇雁荡啤酒。活的溪虾,也是有些清瘦,雄虾透明,惟脚有浅灰颜色,眼睛是一小粒晶莹黑亮,虾钳长而夸张。雌虾壳上有斑斑麻点,腹间有子,子是一些深绿的小粒,色光润若深色绿釉。这样的溪虾,别让油染了它的本味吧,选了盐水煮溪虾。溪虾清甜,鲜而无腥,感觉是如楠溪江的清流,水清虾亦洁,是清流拂尽了它的杂质。溪鱼当是急流健儿,像小鳄鱼,圆锥形,身上有斑点,头大尾细,端是一身腱肉,就用楠溪江的干菜焖溪鱼,这味道也是清淡、鲜甜,鱼肉细腻柔爽,然也密实,与干菜的陈香对映,相得益彰。

  还有几样菜颇值一书。楠溪鸡,体小而圆润,是山里自行觅食的鸡,蒸了来吃的,纤维细密柔韧,不及(蘸)作料,自香飘逸。野芥菜,是晒制的菜,以高汤焖之,陈香绵绵,微甜微涩,甜在其茎,涩在其叶。白鲞,瓯菜的一种,干腊黄花鱼清蒸,是嚼的一道菜,干韧咸香。炒泥螺,味道是区别了宁波醉泥螺的甜鲜,炒的泥螺,提起了泥螺的鲜香,油润微咸,滑柔鲜嫩,也是第一次这么吃。子梅鱼,是瓯海的小黄花鱼,约五寸长,此鱼鲜蒸,白嫩若脂,肉质细腻,需细心品味,是淡然悠远的鲜。程建清师傅介绍,子梅鱼的制作,尤其考究,刚捕上的黄花鱼为银白色,稍后转金黄色,然后又转银白色,前后两种颜色都不宜食,要在金黄色时清蒸,才是正品子梅鱼。

  悉心品菜,大杯地喝冰镇雁荡啤酒,真是一个爽字了得!吃罢,向雁荡山景区挺进。抵雁荡山景区,天色向晚,夕阳是卡在奇峰之上,山回路转,却见夕阳从奇峰跳了出来,从容不迫地向着山后沉落。

  雁荡山的名景有大龙湫、小龙湫、中折瀑和合掌峰。在合掌峰与雁荡峰之间,宜于看月,一轮皎月升起,峰下离月很近,月色空朦,凉与清白的月辉里,奇峰雄峙,山群墨影重重,时间凝为些许夜的清凉,只觉得人被抛入岁月的无限荒野。

  夜居雁荡山庄,在山庄进行一轮小酌,有一道炒沙算记忆尤深(程绍国先生说,算字应有虫旁,是个古字,我见温州也有写做蒜的)。沙算是海中腔体动物,色深,体形不详,是用酸雪里蕻炒的,酸鲜的味道,食之软绵清脆,爱不释口。吃到一种辣螺,辣螺是一种小圆锥形的海螺,它的肉质紧结,初入口有苦味弥散,嚼之,一丝辛辣传达到味基上,很像是辣椒的辣味,神奇极了。鱼生,据称是温州人酷爱的一道,是将生的半尺长小带鱼与萝卜丝搁盐腌制,放了红曲,暗红色泽,味咸且腥,以为是下饭的菜而非酒菜。弹涂鱼,又名跳鱼,它生活在近海的滩涂上,匍匐于泥滩上,受惊时借尾柄弹力迅速跳入海中,所以得名。弹涂鱼属鱼纲弹涂鱼科。眼睛小,突出于头背缘之上,下眼睑发达,两颌各有牙一行,胶鳍较短,后缘完整,体长十厘米左右,喜食硅藻。退潮后,头部左右摇摆,用胸鳍爬行觅食。辣椒烧弹涂鱼,肉肥鲜亦细嫩,易入味,食时会有望文生义的错觉,以为鱼肉也在舌上跳动。

  瓯菜是一个独立的菜系,在文华大酒店品饮时,未及详情,今知瓯菜名皆古语,诸如白鲞、明脯(墨鱼)、子梅鱼等,味觉也感知永嘉府温州实乃历史文化古城,以至上了雁荡山,体会到温州话的古典韵味。

  “湫”指的是潭。路上,程绍国先生多有提及,听他说大龙湫小龙湫,以为是小溪之流,走过弯弯曲曲,长长短短的林阴道,来到大龙湫,见是一峰高耸雄立,上悬一孤瀑,九天直落,积而为潭,恍然大悟,湫即为潭。雁荡山的瀑布也与众不同,但见大龙湫上,一泓清流将山崖勒出深槽,飞流直下,回冲的崖槽愈向下愈宽阔,落地形成月形的大潭。雁荡山为中生代火山岩发育,山峰山谷的地质主体为破碎火山岩,经漫长的岁月雕镂,山体如被瀑布刻版,是时旱秋少雨,一线亮瀑于崖上随风摇曳,大龙湫少了往时气势,然婉约之至,摇曳飘摆出一幅玉缀珠帘。潭中有许多少男少女撑了竹筏,打起阳伞,刻意去穿越大龙湫风景线,水声笑声绕潭而起,旋转山谷。

  我随程绍国先生来到大龙湫茶亭,各执了一杯雁荡云雾,听大龙湫水声而品雁荡云雾的清香,心境忽地悠远,渐可容下久远时光,浩浩历史长河。中国山水诗之鼻祖谢灵运(南北朝385-433),原是做过永嘉太守,其时文章亦称江左第一,谢灵运的山水诗多是他在任永嘉太守时所做,他可真是一个真正有情趣的“清官”。雁荡云雾也是值得一道,这茶色泽翠绿,汤浅黄透亮,气清香婉,细品有青甘绵涩之味,气则贯顶,感觉通透。坐在大龙湫边悠然品饮,看悬崖上的摩崖石刻,笑那民国的一位县长,居然也敢到此添拙。大龙湫,冲击出这样大一个潭,在时间里有什么不能消隐或者找见?程绍国先生酷爱美文,自然谈到了汪曾祺、林斤澜和周作人。程绍国先生在写《林斤澜传》,林斤澜先生文字以细腻精雅享誉中国文坛,原来也是温州人。晚辈同乡程绍国先生新出一部散文集《双溪》,极灵秀的,是一个营造美文美境的作家。提及周作人,程绍国先生忽然大声说:要把周作人当做两个人看,一个是那个世俗的有污点的周作人,一个是那个雅境美文的周作人!此情此境,心有百憾,也是不能扭转了,面对巨峰清流,一杯雁荡云雾,怎能三言两语说清人世间诸多因缘。

  茶是愈喝愈淡,谈兴是愈谈愈浓,我与程绍国先生是初次相见,此前一直神交。雁荡山,林斤澜,谢灵运,徐霞客……

  离开大龙湫,转去小龙湫、中折瀑,然后专程到永嘉食街大啖海鲜山珍,那冰镇啤酒倾倒时也是如大龙湫。这一席吃得有些匆忙,因还要登合掌峰。合掌峰是如掌相合,峰分体连,中间有一石级小径,直抵峰腰,那里有一寺庙。途中遇一出售纪念品的小摊,有位温州作家在签名售书,多为雁荡山的风景照,估计要积十数年的采风,可见辛劳,掏钱买下一本请作家题字。因程绍国先生在山下等候,在攀登途中作过数次远眺,感受几番石缝中观天的体验,就匆匆而下。

  晚间没有回城,径去郊外慈湖边的南白象,那里有一雅吃去处,叫“农家小院”,均为古典瓯菜。吃清水马蹄笋,我已另成一章,在此不再多费笔墨。“苦槠豆腐”,久知其名,方才品味。苦槠豆腐属文物级食品,苦槠是槠树结的圆锥形的栗子,外壳与板栗同,炒熟吃苦香苦香的,我曾吃过,苦槠豆腐就是苦槠栗子磨粉打成“豆腐”,看上去它像色深而薄的凉皮。苦槠豆腐炒辣椒,吃起来有韧劲,有隐隐的苦槠香,真正的森林物产。

  接下来,吃了苍南鱼饼、三层肉、平阳粉干、脆皮地瓜丸、清炒萝卜丝、明脯茄子、青棉糕、酒糟黄鱼、卤鸭舌、红山药炖排骨、醉泥螺等等。喝的酒分生头和老酒汉酒,生头是黄酒的一种,大概的意思是生酒头;老酒汉酒也是温州乡间土产,先用稻烧制出酒,再以此酒蒸馏出酒,叫老酒汉,进口有两层味道,先为绵涩,复为醇香。在慈湖边,有月,湖风悠然,边饮边谈鬼神,鬼真是下酒之物,鬼生恐怖,酒可壮胆,此时宜多饮。这一回有酒仙诗人瞿伟一同豪饮,瞿伟长得极像俄罗斯诗人普希金,他写过一部诗意的远游之作,可谓文字隽永,阅历奇丰,是谢灵运一脉雅秀风格,他也是《温州晚报》副刊主笔。

  农家小院的经营风格独树一帜,它没有专业厨师,是专从雁荡山里聘请能做传统瓯菜的食家来掌勺,道地的瓯菜,典雅的食肆,也是好生令人留念的地方。

  

北京的湖北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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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湖北菜在北京兴旺起来,名声最大的要算九头鸟。九头鸟用一罐土鸡煨制的瓦罐鸡汤悲壮开路,从航天桥起步,渐渐开了许多连锁店,我去得多的是海淀剧院边上的分店,后来拆迁,就找不着了。九头鸟现在一分为二,九头鸟和九头鹰。航天桥一带,还有湘鄂春和湘鄂情,湘鄂春也去吃得多,它的素菜尤做得好。红蕃茄是一家连锁店,共开了五家,亚运村和平安大道的分店都吃过,它的口味是江汉风味,河鲜和蒸菜为主,用蚕豆酱压腥,用番茄酱提味,它的水乡鱼冻、香妃鱼糕和沙锅洄鱼令人喜欢。丽泽桥边上有一家大江峡鱼村,它的一些小菜别具特色,粉蒸茼蒿、藜蒿腊肉、辣粉肥肠和鲜蚕豆瓣炒韭菜,都是江汉平原的事物。科技部后面有个洪湖餐馆,也去得多,店面不大,主要是与央视的朋友到那里喝酒,喜欢它的黄咕丁鱼煮豆腐。

  上述主要是江汉风味,荆楚鱼糕、鱼丸、腊味合蒸、系列粉蒸、排骨藕汤、瓦罐鸡汤、沙锅鱼、清蒸武昌鱼、藜蒿腊肉等,是主打菜,咸鲜、清蒸与红烧,兼顾了南北口味,特别讲究原汤原汁,鱼类与禽类做得最好。江汉平原是一个米粮仓,旧时称“湖广熟,天下足”,便是指江汉平原丰收,大家都可以不饿。但湖北菜也不完全一样,有些细部的划分,东南部丘陵地带的口味,与江汉又有些微小的差别。潘家园华威桥边的楚乡人家就是东南部的风味,讲究泥炉土钵炖鸡鸭,有一道蒸野菜糊味道尤佳。它还有一道大菜颇值一提,羊肉汤炖鱼丸,鱼羊为鲜,用老玉米吊味。羊肉汤炖的鱼丸,鲜醇弹滑,尤需热吃,曾经与天涯网上的朋友去吃过数次。有一次是陪《常州晚报》的记者陆文一干人等,他们来京接一位私闯北京的女大学生,该生中断学业到北京打工写作,是一个超级文学青年,也是天涯网旅游版主老猫帮助找到的。所以,那餐酒喝得意味深长,非是一般吃喝了。

  如果以星级论,则要数白石桥北京图书馆对面的湖北大厦为高,它为省府经营,只在那里吃过两次。一次是《青年心理咨询》的欣儿来京组稿,留下印象的是荷叶包排骨,因为谈文,就不记得菜了。一次是去参加筹备湖北烹饪协会北方分会的会议,云集了大部分北京湖北饭店的老总,所以湖北大厦拿出了他们刚获金牌的蟹黄鱼肚。该菜属水鲜,绵柔鲜香,如一瓣莲花托起新鲜的花蕊,洁白之上一点金黄,秀色可餐,那是一次标准的“省宴”。记忆深的还有豆腐狮子头、红烧小鳜鱼。狮子头是淮扬菜系的名菜,将肉料改为豆腐,滚干贝丝,是用了狮子头的形式,做了一道豆腐菜,清鲜淡雅,是典型的武汉改良主义风格。红烧小鳜鱼不能省略,常说“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然吃鳜鱼,是以巴掌大的小鳜鱼为佳,又是要产自湖北阳新县富池口的鳜鱼为上品,那里是富水通往长江的地方,湘军在此重创太平天国军,是半壁山铁索沉江一役。

  湖北菜因未入八大名菜之列,声名不显,故长时间被忽略,它在南淡北咸、东甜西辣大十字交叉的味觉中部,咸鲜酸苦辣甜味道俱全,以蒸菜煨汤为特色。荆州原是楚国中心,三国大战场,吴楚文化交汇,近代又有汉口的商岸开埠,所以是一个保留古典乡土风味的开放菜系,很长时间被武汉早点的盛名盖住,所谓“楚韵荆肴”,如今是觅得北京这块风水宝地了。湖北菜吸取了湘菜、淮扬菜、徽菜和赣菜的长处,现也要与湘菜、淮扬菜、徽菜和新近崛起的赣菜菜系角逐京城。


禅意的俘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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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的青岛,白日艳丽的阳光斜照德式楼顶的红瓦,黑夜呼啸的海风流浪寂寥弯曲的街道,只有海鲜,那些来自海洋深阔地带的贝类、蟹类、虾类和鱼类,恒久地弥漫着海的气息。穿过青岛的麻石街,看罢天主教圣弥厄尔教堂,伫立栈桥临风眺海,心情就有了几分悠远,甚或是宁静。一个海湾上的岛,风雨与阳光在此驻足,沉积的时间记忆被友人翻起,一些历史斑斓的化石碎片,在脑海里闪烁多种光彩。在青岛,几日的小小逗留,一颗南北奔波的心便若出离世外。

  我喜欢海鸥迎风飞翔的姿态,振翅俯仰之间,阳光拂过后掠的翼沿,镀亮一张金色弯弓。无数多的姿态,构成世界的精巧与大拙,如永不止息的海涛。季节令街树——法国梧桐树冠纷杂的三角叶释离橙色意韵。青岛湾,退潮后的海礁,暗绿的海藻披挂礁壁之上,灵动的小蟹急速退隐洇水的礁缝,些许小的海水,如一滩清泉,有孩童在捕捞小的虾米,捉鱼摸虾,是童年的天性嘛。

  吃虾是充满程序之魅的,青岛近时流行吃烤虾,是将虾用微波炉烤制,虾壳业已起层,饱满的虾仁略略收缩,艳红的虾因此褪色,是一钩浅红,便是可以将虾壳也吃掉,失水的虾柔韧耐嚼,减少些许鲜气,添了几丝干香。然一个外客,终是喜欢吃鲜虾,一碟红艳的虾,恰是有无数金钩钓客,望之不可以释然。在青岛吃虾,徒手拈起,择头,剥壳,蘸酱油调料,送入口中,剔离酱味之后,是甜柔的绵鲜。今番与青年作家刘宜庆兄在金灯塔酒店品饮,这是第二次光顾金灯塔了,它有一个妙处,便是足有四米高的大厅正墙,全为玻璃嵌制,阳光透过玻璃墙照耀着食者,餐桌托起一片阳光明媚的心情。斟酒,宜庆兄牵了两只虾的长须将虾递送我的碟上,说,牵须一下。忽然一动,牵须?谦虚?东道主待客,大抵要给客人上菜的,牵虾之须得之“谦虚”,便获禅意了。

  喜欢这样对桌而坐,讲谈文字,品评青啤,漫不经心地剥虾,或悉心地品味阳光下的精致味道,悠然于世外,如驻心灵驿站的小憩,旅程的风便退却很远。一只金钩的虾,一瓶凉爽的青啤,一位敞开胸怀的文友,也许还有一些阳光,就闪存于记忆之中,从此想念青岛,会有一打的意象铺陈,于漂泊的人生,亦有一个城市可以挂念吗?我爱青岛,是一样禅意的俘获。尤是美丽岛的历史碎片,梦时,如是一轮海月的一瞥。

丝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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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丝瓜是最好种的一种瓜。在樟木溪,我奶奶是把丝瓜种在菜园的角上,丝瓜沿着篱笆攀援,结的瓜长长短短地悬着,微弯,瓜的末端还挂着花。丝瓜的花极普通,无人去采它,丝瓜花总喜欢开在最高处,高高举过叶子,远远看去,丝瓜藤上是一朵朵金灿灿的花。那景况,我在湖北大冶看到的尤其壮观,地质队的车每天清早要路过大冶湖,湖边是一望无际的丝瓜棚,丝瓜花开得金光灿烂,湖水如镜。一轮湿淋淋的太阳红彤彤的,底弦还连着水,水被浸得红。几只小渔船漂在湖中,船上有人撒网,网的是红波一束,红波漾到岸边,苇草也着了色。

  樟木溪吃丝瓜,分清炒、炒鸡蛋和打鸡蛋汤。夏天吃丝瓜,是有一种爽的感觉,尤用丝瓜汤淘饭,就爽快极了。丝瓜做点心一样好吃,丝瓜长到有络的时候,未完全老,摘下来切半寸厚的片,裹了米粉蒸,再晒干,茶油煎了,很酥,有米粉香,丝瓜的干香,也是做茶点用的。樟木溪的茶不大讲究,茶点是很讲究的,平日来客,都要端出茶点来。我家泡茶,有一把锡壶,不知经多少年了,两个提把是扁黄铜的,搁下锡壶它自然往两边倒,锡壶上有两个小圆台,竟被提把砸塌下去了,这要多少个岁月才能够?丝瓜,是清淡的东西。

  每年还得留几条老的丝瓜做种,取丝瓜络,老的丝瓜摘下来,晒干,敲掉外面的皮和里面的丝瓜子,丝瓜子不好吃,有腥气。丝瓜络是白的,略黄,用它洗碗洗锅,擦锅盖,也用它洗澡。用丝瓜络洗澡,新丝瓜络太扎人,身上一擦,皮肤就红了,像软质的锉刀,在上面涂一些肥皂才润滑一些。我一般选一个小丝瓜络,感觉柔和一点。

  到湖北也种丝瓜,选了肥硕一点的丝瓜种,结的丝瓜肥胖胖的,表皮上有一层白白的霜,嫩得用玻璃片就可以刮它的皮。有一年菜园角爬满丝瓜藤的阔叶槐长得顶着电话线了,不久树被电话班的人伐了,树不倒,丝瓜照旧生长,尤丝瓜结得多。想来是一直没有摘它,我就背着一个钓鱼篓爬上去摘,摘到半篓丝瓜时,起风了,摇了摇,树就倒了,我紧紧抱着树干,庞大的枝桠群先着地,我没有摔着,却引了许多人来看。我体验到从空中悠的自由落体的滋味,有些惊心动魄,腿肚的筋都酸酸的,酸到尾椎骨,酸得胀,是惊吓的原故。就是那一年,我和三毛小弟什么的人扯了菜园的干丝瓜藤,躲在菜园篱笆坎子后面点火当烟抽,丝瓜藤的烟抽起来奇辣,呛得人大声地咳,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还要夹在手里抽。一忽儿装叛徒,一忽儿装女特务,我们以为凡是叛徒和女特务,抽烟的样子就爽。又把长的丝瓜藤折成烟那么长一根根的,装口袋里,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再到菜园篱笆坎子后面躲着抽。后来不知道是谁真的做了叛徒告发了,我们赶紧扔了丝瓜藤的烟,好久都不抽了。

  搬到楼房,只在阳台上种过一次丝瓜,就没再种。今年我曾想在小区停车场开出块地来种丝瓜,看看每天刮的大风,不忍心将土挖松,只好作罢,明年还是想买一只水缸回来种丝瓜。不买菜时,就摘一条丝瓜,打鸡蛋汤喝,那是有一些惬意的,我想。


收绿豆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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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有些碎叶般云朵,太阳从云边射出光来,勾勒出一枚金枫叶。秋天的田野,芝麻已经落尽叶子,芝麻荚由黄色转向褐色,地边苍耳枝头结着青色带钩的苍耳子,艾蒿披着花茸毛,洋姜花像小葵花开得黄灿灿;还有野莴苣开着小白花,篱畔的木槿开着浅紫的木槿花,牵牛花攀援坡坎上,玉米吐了紫红须,红蓼装饰紫白色路边风景。黄荆山与水堰间有一片林,林边散布淡淡青岚,球状树冠和扇形树冠的大樟树,错落交织,枝叶茂密,弥漫淡然悠远的樟香。樟树间有一行水杉树,它们像一组朝上的锐角三角形;高的樟树上,立着三只白鹭,树下有两头大黄牛和一头小黄牛在吃草;太阳躲在云中,一条两耳呈披针叶向前探伸的黄狗站在土坡上眺望,间或打一个喷嚏,斑鸠在密林里咕咕叫着飞来飞去。

  忽然谁人喊了一声。我扭头看,坡坎上绿豆地里蹲着一人,蓦然看去,像一顶草帽扣着个灰蓝色布袋,人是蹲成了一团。他抬头又喊了一声,我确定是喊我,就走过去。他见我来,抬头笑笑,草帽下露出大半张脸,脸上挂着很密的猫须纹。他移动了下位置,绿豆秸剐着他的灰裤,他脚上穿黑灯心绒松紧布鞋,脚杆肤色像穿了深棕色袜子。一个老人,蹲在杂草丛生的绿豆地里拔绿豆秸。我说:您是喊我吗?他说:你又来走路啊?绿豆熟了。

  我停下来,爬上坡坎,坡坎上面是一大片地,种有玉米、红薯、芝麻和绿豆。老人已经拔起两堆绿豆秸,绿豆的针形圆荚是黑色的,他边上有一个浅红色塑料盆,盆中已经装了一些绿豆荚,有些绿豆从炸开的豆荚里跳出来。地边还有一簇红艳的鸡冠花。

  绿豆,我想,这是绿豆。我蹲下来,把右手的折扇换到左手,帮老人拔绿豆,这是连豆秸一起拔,是一年最后一次收绿豆了。老人说:老历九月十五到没有?我说:没有到吧?才过了中秋节呢。老人说:九月十五就种油菜了。我说:能种多少油菜呢?自己榨油吗?老人说:够吃吧,十斤油菜子拿去换三斤菜子油。我说:您这么多绿豆施多少肥?老人说:绿豆百什么都没有瓮。瓮,乡语,百什么都没有瓮,是指什么肥料都没有施。瓮,瓶也(《广雅·释器》),即汲水器,抱瓮而出灌一(《庄子·天地》),这样的乡语翻译起来得费点事。老人的意思是,他的绿豆是绿色食品。我估了一下地,约有三分面积,镶在邻家的玉米和芝麻地中间,西北是一块红薯地。我想问一下收成,说:您这块地总共能收多少绿豆?老人说:够吃差不多。我又问了一句:准确地说能收多少绿豆?老人仍以“够吃差不多”回答,但是他这样补充了一句:能卖到好价钱,两块钱一斤,最低一块九。

  是不是农民对计量都不感兴趣?我有些失望,我接下来问老人其他一些信息:够多少人吃呢?老人说:我一个人。拔着绿豆秸,抖去根上的鲜土,码到一堆。绿豆好吃呢。老人见我一脸失望,就转移话题:绿豆面好吃,把绿豆浸涨,下面条吃,又融又鲜,这种新鲜绿豆下面最好吃了。老人谈吃的时候,仰起一脸天真,他脸上的猫须纹刹那间展开,月岁镂在那里的沟坎平坦多了。

  绿豆煮粥好吃。把新鲜米和新鲜绿豆放锅里煮,煮融了加糖,又甜又鲜。老人笑着,枞树根样的手指从绿豆秸上摘下一个豆荚,用拇指揉开它,掌心跳着五粒新鲜的绿豆。看看,这个绿豆煮粥加白糖,好吃啊。老人有了好心情,好心情总是跟好吃的相关吧?老人又说:这块地也能种包谷,把包谷米磨碎,煮成糊糊,加上打过霜的小白菜,放猪油和盐,那个味道也是好吃啊。老人扬起手,指着邻地的玉米。我说:这块地要是种包谷,能收多少包谷呢?啊啊,种包谷那也够吃。我忽然发现,老人似乎不是对计量粗疏,像是刻意回避对收成数据的表述。

  您种稻子吗?我忽然想起附近没有水稻田。不种。老人说:没有水稻田,去买米吃,大队给我三十块钱退休费,买米够吃了。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补上一句:现在农村里吃的够了,就是没有国民经济。老人这句话说得真棒,他一个人,可能是五保户。我说:您是五保吗?老人说:不是五保,五保就不操心了,什么都有,不用砍柴烧了。我说:您还砍柴?老人说:砍柴,烧气贵呢。

  说话间,绿豆秸拔了近半,我有些不甘心,居然没有问出绿豆的产量。就说:您说说这块地到底能收多少绿豆?老人被我问闷了,他好半天没有吱声,我却一边拔绿豆秸一边等着他。忽然,老人直起腰,搁下手中的豆秸站起来,指着天上的云朵说:你看那云,那上面也有人住呢。我说:我不信,那里没有人。老人说:有的,那上面住的人比地上的人高级。想一想,老人是被我问急了,他为什么一定不肯回答产量呢?

  老人挪到地角,从那边开始拔绿豆秸。沉默了一会儿,老人说:我也加入过工会呢,五七、五八、五九年,我在冶炼厂上班。冶炼厂是当地的大厂,老人当过工人?也许是,工厂离这里不远。我说:为什么又不工作了呢?老人说:我犯了法,对一个女青年犯了法。老人说起这事,让正想离去的我兴奋起来,老人说他74岁了,谈谈当年的风流韵事,那总是有趣味的。我说:那个女青年还见到过她吗?老人说:她现在在老下陆,她是工人阶级呢。我说:你为这事情后悔吗?老人说:喝水?他把后悔听成喝水,我又重复了好几句后悔,他却坚持说喝水,地方方言,后悔与喝水是谐音,我发现,每到老人不愿意回答时,他就想办法把话题岔开。

  我还当过解放军,在上海吃过饭,你信不信?老人站起来,他一脸笑,左手抓着一把豆秸,右手往北一指:那边是英山、麻城,那边是上海,那边是福建、台湾,再那边是日本,我去过福建。我说:你去过日本吗?老人说:日本没有去过,他们来过一次,给我吃过甜点心,那时我小。

  老人当过军人?我有些怀疑,我说:您是哪年当的解放军?老人说:1974年,我参的军。老人说他1974年参的军,我相信这里面有假,我说:您多大年龄参的军?老人想一想,改口说:我是1949年参的军。我说:是哪个军?是四野吗?老人说:都要参军的,今年还有人参军。老人又开始岔话了。我想,问不出收成了,我把折扇插在裤腰上,拍拍手上的泥。

  你是乡里的干部啊?老人见我要走,才终于吐出他想了许久的话:我看你像一个乡干部。我摇摇头,表示不是,我发现老人的眼睛里有些困惑,又补了一句:你就是乡干部。

  我离去时,老人开始摘豆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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